“我去请陛下进来吧。”萧玄策擦干净了手,轻轻揉了揉自家师弟的耳垂,那里,还有几分浅浅的牙印。
裴玉缓缓地点了点头。
此刻,院子里闲杂之人都已经离开,只剩下灵武帝面沉如水地站在门口,从他那双暗沉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得知裴玉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处置,他才又进了房间。
见萧玄策恭谨地行礼准备回避,灵武帝摆了摆手:“你也留下吧。”
萧玄策还要推辞,灵武帝就已经拉过凳子在裴玉床前坐下了:“别在朕面前演戏了,朕知道,你们师兄弟两人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水火不容,想必,是岑帝师教你们这一招,免得朕猜忌你们二人吧?”
萧玄策和裴玉两人皆是一惊,都以为是刚才情急之下萧玄策关心则乱,留下了破绽才惹得灵武帝怀疑。
萧玄策立刻解释:“回陛下,我与师弟的确不睦,但方才我救他只因他身受重伤,又有昔年情分……”
灵武帝瞟了他一眼,打断道:“之前卫秋鹤找你,询问你和裴玉之间为何生隙,其实是朕派他去问的。你当时说,那玥儿姑娘是你师父身边的小侍女,方才朕问你时,你又说那姑娘是山脚下卖桂花糕的村女,朕给你个机会好好考虑考虑,为何两次说法皆不一致?”
萧玄策:“……”
裴玉瞪了他一眼,师兄居然背着他用他的小名编排自己是个女的!
萧玄策从小就是编故事的高手,还不知道在他编排的故事里,自己是个什么模样呢,心塞!
见萧玄策语塞,灵武帝才轻笑起来:“别紧张,朕不会追究你们的欺君之罪。相反,你们师兄弟情同手足,朕心甚慰。”
萧玄策和裴玉都茫然地看着对方,这是什么情况,灵武帝发现自己被骗了反而很高兴?
莫不是被他们俩的欺君之举气疯了吧?
但是看他双目清明,又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不明就里的两人都选择了沉默。
“方才那药丸,效果如何?”灵武帝倒是很自在,似乎对自己给的补天丹很有信心。
裴玉只得闭着眼睛胡编:“那药丸效果霸道,微臣服下后感觉已经大好了,还要多谢陛下怜恤赐药之恩。”
灵武帝淡淡道:“这药是你母亲亲自炼制留给我的,能用在你身上,倒也不辜负你母亲的一番心意。”
听了灵武帝的话,裴玉第一反应是,裴吴氏一个贵族小姐,什么时候也会炼制丹药了?
随后他想起,这补天丹是异族秘药,而裴吴氏的身家清白,是吴家正正经经的大小姐,与千里之外的异族可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的心头转过千万思绪,却是连虚弱无力都懒得装了:“家母哪里会炼制什么药丸,陛下此言……微臣倒是听不明白了。”
这模样落在灵武帝眼里,却是裴玉服药之后伤势大好,心情也比方才轻松了些。
他端详着裴玉那张酷似雪璃的脸,笑了笑:“我说的不是裴吴氏,是你真正的母亲,水黎族曾经的圣女,雪璃。”
这回,裴玉彻底怔楞了。
水黎族,圣女,是他的母亲?
灵武帝在开什么玩笑?
旁边的萧玄策也楞在原地,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深黑的瞳孔变得越发暗沉。
“你长得和你母亲很像,却和朕不像。”灵武帝神色平静的看着裴玉,眼神里带着几分遗憾,“你若是能再像朕几分就好了。”
裴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灵武帝的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就像一个震天雷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开,炸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平日里倒是能说会道,怎么这会儿不会说话了?”灵武帝见裴玉一副被惊呆了的模样,哈哈笑了几声,“朕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雪璃给我生的孩子,你实在是,太像她了。”
裴玉努力地找回自己的思绪,声音艰涩地开口:“陛下,此间怕是有误会罢……”
“当初我游历至南方,误入了瘴气林,中毒昏迷,是你母亲救了我。”灵武帝盯着裴玉的脸,像是陷入了回忆,根本没理会裴玉弱弱的声音,“她自幼生活在水黎族,生性单纯,不知什么是人心险恶,我说什么她都肯信。”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想方设法将她带离了水黎族,水黎族失去了她们的圣女,还派人追了好久。”想起年少时干出来的荒唐事,灵武帝竟然有些得意,“她们当然追不上我,我便带着你母亲继续游历了。”
“……一年之后,你母亲就有了你。”谈到这里,灵武帝脸上的笑容变得冷了,“为了让她安心养胎,我带着她回到了京城。”
萧玄策意识到了什么,觉得自己大概不适合再听下去。但是灵武帝并没有开口赶他,他也不放心把师弟一个人放在这里,便厚着脸皮把这惊天秘闻继续听下去。
“圣文帝,也就是我那废物哥哥,因他后宫只有慧仁皇后,再无任何妃嫔,被人传为难得的情种。除了他本人和慧仁皇后,普天下无人再知道他是个天生不能生育的废物。”
灵武帝的眼神倏而变得凶残,这还是裴玉第一次见到他狠戾的一面:“为了让你母亲安心养胎,我带她回京的事情我只告诉了他一人,谁知他当时提出,要把你母亲秘密接入皇宫,同时让皇后假装怀孕,等你出生之后,直接将你封为太子。”
“我和你母亲本不同意,奈何他和皇后三番两次去我王府游说,甚至不惜脸面跪地请求。”圣文帝说到这里,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最后我同意了,雪璃也被接入宫中待产。”
裴玉听得心中一紧,不等灵武帝说完,他就已经把整个故事在脑海里串联起来了。
不知为何,他的母亲死在了宫里,而他活下来了,被皇帝封为太子。
怕是他母亲的去世和圣文帝、慧仁皇后脱不了干系,所以才有了三年之后那场离奇的宫闱大火。
岑济安不知内情,以为裴玉是慧仁皇后的嫡子,也是自己嫡亲的外孙,更是猜到了这场大火里有人为的手笔。
为了救下自己的外孙,岑济安找到了裴守道,让当初的太子摇身一变成为裴家次子,拜师旃台,合理地完成了这李代桃僵的戏码。
事实上,灵武帝说的和裴玉想象的大体一致。
“那废物皇帝看上了雪璃的美貌,变得不安分起来。皇后大概也知道了,便在你母亲产下你之后,命身边的女官给你母亲端去了一碗毒汤。”
“那场宫闱大火的确是我的手笔,我提前已经安置好人手在你身边,让他们看护好你。只是到底岑帝师技高一筹,派人抢走了你……”
后面的故事,他不说,裴玉也能想得明白。
裴玉此刻的表情只剩下茫然。
于是他本能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萧玄策。
萧玄策不顾灵武帝的身份,跪下来沉声道:“回陛下,师弟才受了重伤,虽有您赐药治伤,到底伤了元气。此事又……怕是师弟一时还难以接受,不如让他先休息休息,待他精神好些了,再谈其他吧?”
灵武帝把压在自己心底几十年的话一吐为快,此刻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虚无感,见裴玉无措的模样,心疼之余也不再计较萧玄策的无礼,只是起身替裴玉整了整被子:“你好好休息,明日父皇再来看你。”
这声父皇喊得他心里痛快极了。
但是下一秒,他的瞳孔却控制不住地收缩了一下。
方才离得远又有裴玉散乱的长发遮掩,他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
但此刻他距离裴玉不过尺许距离,却看得分明。他宝贝儿子的脖子上,赫然留着几个浅淡的吻痕!
想是已经过了些时间,那几个吻痕不大显眼,但是印在裴玉格外白皙的皮肤上,却仍然让人难以忽略。
再一看裴玉耳垂上那还未消散的新鲜牙印,灵武帝彻底脸黑了。
他强忍着怒火,维持着平静的脸色起身离开。
走到院子外头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询问守在院门口的侍女浣霞:“昨夜裴玉的屋子里可有异响?”
浣霞虽不知灵武帝的身份,却也知道眼前这位是府上贵客,就连皇子都对其恭敬有礼,便垂首回答道:“回爷的话,公子昨夜回来之后便歇下了,婢子只进去送过洗漱的温水,也不曾见到二公子。只是早上进去打扫的时候,公子屋子里的窗户似乎是打开着的。”
“方才除了萧大人送裴玉回来,这屋子里还有其他人来过吗?”灵武帝又问。
这回浣霞倒是十分肯定:“再没有了。”
灵武帝眼神阴鸷,轻轻磨了磨牙,像是恨不能从某人身上撕下一条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