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猿陈庆之,在对面看你,夸你不愧是霸王龙尔朱荣,要是换了别人,连败十一阵,莫说十万大军,就算是百万大军,也都兵败如山倒了,你还能稳得住,虽然场面上不好看,但实际上损失也不大。
你却没空去看对面,哪个是他该死的陈庆之,忙活了整整三天,才勉强与他那白袍军之间,拉开足够的距离,可供人马安歇。
接下来,怎么办?
这回,你糗大了,这辈子,你都没这么糗过。
一时灰心丧气的你,想干脆罢兵,先回晋阳算了,这事,以后再说。
回晋阳,要过上党,你立的兔子皇帝元子攸在哪里,等着笑话你。一想到这个,你决定,不回去!
不回去,就得打啊。
可陈庆之,杵在那里!
你现在,有点理解,几天前刚刚被你臭骂一顿的元天穆了,你这三天的表现,也没比元天穆,要好多少。
不过,想起元天穆,你想到了他说过的……
陈庆之和元颢,各管各,一般情况下,互不相帮。
原来,猴急要去占领洛阳的,是他元颢,陈庆之,是聪明的白猿,不是猴,不会猴急。
结合最近传来的情报,陈庆之向南朝求援,请求萧衍尽快派遣大军北上洛阳。而元颢却担心陈庆之尾大不掉,会在他的新朝中,成为你尔朱荣那样的人物,于是也上书萧衍,说一切进展顺利,不必劳费援军。
陈庆之是白猿,猿,根本没有尾巴,又怎么可能,尾大不掉?
秉持节俭美德,坚持能省则省的萧衍,最后,听了元颢的。
这么看来的话,元天穆的话,是真的,而且元颢与陈庆之,不仅仅是各管各的,还是相互拆台的。
那,就有得打了。
眼下,陈庆之守河桥北,元颢守河桥南。
有陈庆之守着,这河桥,看样子,你是过不去了。
那你想,能不能,不争河桥,另找地方渡过黄河,直接打元颢?你也看过了,今年的黄河,雨水不多,远没有去年你往河里扔人的时候,那么深。
你可以发挥轻骑兵的优势,大踏步地绕过陈庆之全部防区,摸到水浅的地方,做筏子渡河,只要能渡过去万把人,你就有把握击败元颢,再回过头来,两面夹击,再战陈庆之。
好!就这样。
你叫来了贺拔胜、尔朱兆,叫他们去执行你的计划。贺拔胜临走时,建议你改用重骑兵,与陈庆之对阵,只要交给他来指挥,一定没问题。
行,可以。
贺拔胜与尔朱兆领命而去,三天后,在四百里开外的陕州硖石县,找到了合适的浅流。
骑兵的优势,就在于战场视野的无限宽阔,就在于战术行动的大开大合。
你带着人马,一溜烟地就去了硖石。
陈庆之还以为,你就这么,一溜烟跑了。
你在那个无人看守的地方,慢慢地扎好了筏子,慢慢地来回渡河,慢慢在南岸结阵,从头到尾,没有遇到什么干扰。
你又顺利地向东推进四百里,从容地回到战场,出现在元颢所部的侧翼,是你熟悉的对手,你用熟悉的配方,三下五除二,就把他那十来万人,打散赶走,收复了洛阳。
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皇帝瘾的元颢,仓皇东逃。
然后,你又北上河桥,与留在北岸的部队一起,夹击陈庆之。
这一次,你改用贺拔胜为先锋,率领重骑兵,以沉重整齐的缓步,慢慢向白袍军压过去,当盾牌后的长枪,再次伸出时,却无法穿透战马身上的铠甲。而凭借战马小跑带来的冲击力,重骑兵的长槊,轻松贯穿了白袍军的盾牌。
战无不胜的白袍军,至此终于坚持不住,全军溃败,陈庆之率领残部,突围向东,寻找元颢而去。
你紧追不舍,硬是要活捉陈庆之。
你要他当面承认,你,才是战神的唯一化身。
可不是吗,你是战神,你发起威来,上天都得帮着你。
你反攻之前,夏旱持续了很久。
你反攻之后,黄河南北,普降暴雨,汛期突然来临。
陈庆之余部路过嵩山,遭遇山洪,全军离散,陈庆之只好脱下军装,打扮成僧人,一路辛苦南逃,侥幸回到南朝。
回到南朝的陈庆之,从此不再像以前那样歧视北方人,也不再参与南朝人,嘲弄北朝的任何对话。
旁人问他,为何如此。他说:“吾始以为,大江以北,皆戎狄之乡,比至洛阳,乃知衣冠人物,尽在中原,非江东所及也,奈何轻之?”
涉险获胜的尔朱荣,从此也不再嘲笑,南方人是虫。
战争,是人类各种交往方式中,最残酷的一种,也是最深入的一种。
南北双方,最杰出的英雄,用最残酷的方式,相互确认了对方的尊严,确定了彼此之间,虽然分隔多年,依然有着和自己融为一体的资格。
回到建康的陈庆之,被封为右卫将军,永兴县侯,开始走向一生仕途的巅峰。
回到洛阳的尔朱荣,受封霸气尊号“天柱大将军”,走上了一生权力的巅峰。
阴极一阳生,阳极一阴生。
历史命运,总在一个时代最炽烈的时刻,播下下一个时代的种子。
被尔朱荣俘虏的白袍军中,有个小队长,本也是武川人,他十五岁时,游览泰山,遭遇南军来袭,被掳到了南方从军,编入陈庆之所部。
今年,他二十二岁,跟着陈庆之打回了北方,陈庆之兵败,他被俘,想着自己,本来就是北方人,降了就降了吧。
于是,他又被编入尔朱荣的堂弟,尔朱度律帐下,在登记降卒的花名册上,写下了他的名字:杨忠。
这个叫杨忠的汉子。
十年后,会结婚生子,他会给他的长子,起名叫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