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场雪。
长宁城覆了层白。
广平一大早便亲自来接她。
钿车在广元殿前停下。
“这——”沈如春刚出口,广平便挽着她的胳膊道:“前阵子,你不是开了几道治气疾的方子么,那是给我阿耶用的。我阿耶服完后,气疾已愈,今日宴席,还特地说要见一见你呢。唔,你比太医署、尚药局里那些老翁要厉害多了。”
沈如春垂眸,道:“广平你实在是高看我了。”
广平知她谦逊,也不说甚么,拉着她一道入殿,又怕她局促,便道:“你只当是同那回在汀江宴般,放轻松些。”
冬至宴,圣人照例邀些亲近的勋贵、臣僚入宫中。
广平与沈如春挨着坐,她一一向她介绍宴上的人。
“喏,对面第二个,是中书令。他旁边那个,是门下侍中。”
沈如春是第一回见元仲平,不免细细打量一番。在江州时,胡谦只将元仲平的帖子交于她。她知元仲平意思,长宁水浊,他不想亲自出面。他只是给她指出了一条路,如何到那去,还须靠她自己。
如今,她距此,只一步之遥。
“阿兄!”广平站起来,小跑到来人面前。
萧建元同宴上人寒暄后,才收回目光,望着广平。
广平缠着他:“你甚么时候回来的,都不告诉我。”
萧建元戳着她额头,面上虽嫌弃,话里却分外宠溺:“这不今日才回来么?”
广平嗔怒,甩开他,回坐在案前。
萧建元这才注意到她旁边的人,沈如春。
他噙着笑,意味不明:“沈小娘子。”
广平在一旁纠正他:“沈三娘子。”又纳闷道,“你们怎么都这般奇怪,都唤沈三娘子做沈小娘子。”
萧建元盯着沈如春:“小娘子好手段。”
他没想到她为了见圣人,竟又攀上广平。呵,在望州那会儿也是,她借着广平来摆脱李辟。萧建元有些怒,他这个傻憨憨的妹妹如今还一直蒙在鼓里。
沈如春对他没甚么好感,只面无表情地剥瓷盘中的橘子,剥完后,顺手送入广平口中。
广平笑嘻嘻地嚼着。
萧建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广平一眼,又阴郁地看着沈如春,入了席。
他面上沉郁在见着对面的李二后,才开始稍稍缓和。他知道,今日,有场好戏看。
圣人和皇后殿下坐上堂,冬至宴开始。
圣人沉迷炼丹数年,常是着道袍,今日也不例外。
他不甚关心朝政,前堂有门下、中书,又有定王撑着,总归是出不了甚么大乱子。哦,当目光落在李家两个郎君身上时,他才想起了,定王好像出了些事。
他问:“二郎,定王身子如何?”
“回圣人,定王现下仍是昏迷不醒。”
圣人未说话,席上众人皆绷着心。虽说此宴非正式筵席,表面上众人虽不言朝堂事,但内里却都各怀心机。定王昏迷后,他手下管着的禁军空置,圣人数月未言此事,朝堂中有人虽觊觎此,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圣人终于提及此事,众人自然不敢松懈。
他们等着圣人发话。
半晌,没想到那坐在堂上的人只是沉缓地点点头,好似是又想起另一桩事,问:“你同广平,如今感情可算好?”
李辟答:“臣同公主,情甚笃。”
“好,好,好。”圣人满意地点点头。
广平心里恼怒,举杯道:“儿敬阿耶一杯,祝阿耶福寿安康。”
圣人笑呵呵应着,道:“我儿甚孝,数日前进药方,医好了我的气疾。”
广平道:“阿耶你忘了,这药方子是太医署的沈三娘子给我的。”她有些愤愤,骄蛮道,“你前些日子还说要在冬至宴上见见她呢。”
圣人道:“是阿耶糊涂了是阿耶糊涂了。”
广平说:“人如今我给你带来了。”
圣人看着沈如春。
沈如春出案行礼。
“你就是广平时常说的沈三娘子?”
“是。”
“年纪轻轻,医术了得,比尚药局里那些没本事的玩意儿要厉害。你这医术,出自哪家?”
“回圣人,我自幼同阿翁修习。”
“你阿翁是何人?”
“江州人氏,沈煊。曾是尚药局的奉御。”
圣人眯缝着眼,旁边的汪公公想了想,上前,小声道:“沈奉御,当年任职未满一月,便致休还家。”
圣人点点头:“原来是沈奉御的女孙。”
他问:“你想要甚么赏赐?”
沈如春跪在地上,背挺直,拱手行礼:“奴伏乞圣人重审沈氏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