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年年跟邵蕴说过很多次。
她自己也可以用勺子进食,虽然看不见,协调能力会变差,但是这么久,她已经习惯了。
邵蕴却不,硬说今天的饭菜里面有鱼肉,她都给人挑好拌在饭里面,送到邵年年的嘴里。
“不用,我就是刚刚想起了些事情。”邵蕴回过神来,笑道:“有时候我也想,时间要是能够倒流就好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你是亏欠的,年少的时候,为了气你姥爷,找了个带自己私奔的人。结果认清楚人渣的真面目后,又转头厚着脸皮找你姥爷。”
“你姨妈接济我们,把我们安排在外面,还算是不错的地方。为了养活你,开始捡起自己以前的工作,联系旧友,每天都要在外面忙,只能够把你扔给保姆,或者是扔到你姥爷家。”
“再后来,我再婚,生下第二个孩子。”邵蕴看着邵年年,眼眸中含着泪水,她抱歉道:“我好像一直都在为自己的活着,从来没有陪过你,或者是问过你,你想要什么。”
邵年年听见啜泣声,略微无奈又带着开玩笑的口吻道:“您可别哭,要是让爸知道,肯定得跟我谈心。我不想跟律师谈心,太没有安全感了。”
邵蕴轻啧一声,“你不会怨恨我吗?”
“说不怨恨,好像是假的。”
邵年年微微侧头,像是要从自己的记忆里面寻找一些例子,来证明自己的内心实际上有恨意的,可是寻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也算不上是怨恨,只是委屈。”邵年年说:“黎叔对我很好,你也很好,岁岁也很好。可是有时候,我就是会有一种游离感,明明我跟每一个人都很熟悉,但经常会觉得,这不是我的家。”
“可我也不想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那个时候,比现在还恐怖,妈妈会挨揍。”
许是恐吓的婴儿时期太过于刺激人脑,邵年年对没见过几面的亲生父亲也有朦胧的印象,甚至是那些恐怖的家暴声。
“我每次心里出现这种想法的时候,都会去姥姥姥爷家。刚坐下来的时候,好像心里面的空缺被抚平了,全身心都愉悦起来,可是一等到晚上,那种空虚孤独的感觉,又会浮上来。”
邵年年说:“我也不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只是一直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打转,顾伊知她们有时候会陪着我,我们漫无目的在这个城市里面走,每一个角落我都很熟悉,但都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每次这种诡异的感觉出现,我都会问,为什么我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明明我和所有人都没有联系,孤独地存活着,却让我那么健康的活着。”
“我也会羡慕岁岁,哪怕所有人都好忙,可是大家都爱她。她享有着那么多人的喜欢,包括我的。”
邵年年不过数句话,就已经是化成无数把利刃戳进邵蕴的心中。
“我那时候……”邵蕴艰难地开口。
邵年年就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连忙道:“我说这些,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其实更大以后,我开始工作,开始有清晰的人生规划,开始独居,这种情感就很少出现了。”
“现在想想,可能那个时候只是一种嫉妒,一种无法和解。所以情绪低落,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意义。”
“可现在不会。一花一草,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邵年年安慰道:“我说这些也不是要怪罪你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说给你听听。”
邵蕴全然不知成日同自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女儿会有这种想法。她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相。
“对不起……”
“干嘛道歉?我觉得我现在也挺好。”邵年年忙摆手,“你虽然是我的母亲,但我的人生很多情况下,都是由我自己负责。”
“更重要的是,哪怕是作为女儿,我也不可能跟你说所有的心里话,我都会有所隐藏。就比如你和爸一样,报喜不报忧。”
“人之常情。”
邵年年的话并没有安慰到邵蕴。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邵年年有所亏欠,所以在邵年年说要放弃国画,转向另一个特长时,邵蕴想都没想就帮她做了主。
“不行,那就我养着。省吃俭用的话,几百万难不成还不够一个正常人过日子了?又不是每天都吃国宴。”
邵蕴帮忙顶着压力,邵年年得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跟自己喜欢的人谈恋爱。
邵蕴纵容邵年年比黎岁更过。
她心里也对邵年年怀有愧疚。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做法,仍然让邵年年没有归属感。
邵年年说了很多宽慰邵蕴心的话语。
许多事情她都未曾跟邵蕴说过,但是今天为了哄人,一盆子往外倾倒,跟倒豆子一样。
等所有的事情都说完,邵年年将还是不乐的邵蕴扔给黎渊,跑得比谁都快。
下次这种谈心,还是跟律师吧。
虽然很容易被法条警告,但怎么也比心思敏感的母亲好。
邵年年都快把自己的老本给交代清楚了。
黎渊吃着夜宵,硬是将来龙去脉给梳理清楚,半天才说:“你……想太多了吧。”
“年年的性格本来就是心思细腻加大心脏。她小时候是容易想很多,脑子里面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可她情绪一直很稳定。”
稳定得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心里面想什么,就要做到,哪怕路上花费的时间再长,劝阻的声音再多,她也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目标前进。
“你不用觉得太愧疚。”黎渊头疼道:“你这样子反而会给她平白增加心理负担。”
“你越是补偿,她越是难以接受。不如平常心一点。”
黎渊想了下,“我们跟父母的关系何尝不是这样。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们也想做一个跟父母完全不同的家长,一定要成为家长的优秀模板。”
“但实际上,这很困难,比登天都难。”
教育,是一个很难很难的东西。
而亲子关系的探索,是教育这个话题中,重中之重的讨论话题。
这些道理,邵蕴都懂。她是编剧,对于很多自己不知道的领域都需要深入学习和研究。
教育行业就是其中之一。
“我明明听过很多教育讲座、心理讲座……最后却连自己的闺女在想什么,都不知道。”邵蕴苦笑道:“作为父母,获得的失败感真的很足。”
她似乎还是得好好反省一下。
黎渊也没拦着,想了会儿,擡头问道:“奇怪,黎岁人呢?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她发声。”
“不知道,应该是在家吧,鞋子都在。”
黎渊:“……没事,应该还活着。”
家长的反省是不可能自省,勉强愧疚维持三秒钟就算了。
而被黎渊惦记的黎岁正躺在邵年年的床上,等床的主人从浴室里面出来,黎岁也不过是翻了个身,抱着宝贝往旁边挪了一点。
“你干嘛非要来我房间睡啊?”
邵年年无奈地坐在床边,头发刚刚吹干,还带着几分毛躁,头顶支愣起一个小的呆毛,身上穿着较厚的睡衣。
黎岁嘿嘿一笑,“哎呀,我马上就要回学校了,跟姐姐睡一个房间怎么了嘛?”
“我不想跟你睡,谢谢。”邵年年婉拒:“你睡姿超级差,一晚上能够变换七八百个姿势,打两套拳法。”
“跟你睡一晚上,明天早上我直接全身都酸痛到死。”
邵年年也不是没有试过跟黎岁挤一张床。
作为姐姐,她实在是告诉自己抱着大爱也没有办法将这一切给忍受下来。
毕竟她是姐姐,不是沙包。
黎岁委屈道:“你这么说我,我真的是好伤心啊。”
“哎,算了。”黎岁假哭了两声,又不动弹了,躺着说:“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把我知道的八卦说给你听。”
黎岁翻了个身,脸颊在布偶猫的身上蹭着,“江麟说,她快死咯。”
“吃不进东西,现在就靠营养液掉着,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在旁边轮护。”
黎岁眨眨眼,歪着脑袋躺在床上面,生怕会错过邵年年的表情,“她神智不清醒,刚开始还能够认出人来,现在好像连人都认不清了。”
“你说,她还能够活多久?”
邵年年呼吸一滞。
“你在骗人吗?”
“我骗你做什么?”黎岁说:“我跟她又不熟,也不拿她的好处。这些都是江麟跟我说的。”
“她快死了。”
黎岁修正了下,“继续下去,她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