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
梦中有熊熊烈火。
梦中有幢幢鬼影。
梦中有死气如喷泉奔涌而出,于是江水断流,大地开裂。
梦中有无数惊叫奔逃的人,他们或幸免于难,或在天灾伟力中化为齑粉。
梦中有阴兵出行,操戈动武,征战不休,群魔乱舞,亡魂的怨气直冲九霄。
在一片断壁残垣中,偶尔有一两个僧人道士驻足,经声弥漫中,怨气被消弭,亡魂被超度。然后在这片废墟上,崭新的城市在一点点重新建起。
而这座城市的背面,则是长久的萧条与内部整顿。终年不散的鬼气中,暗影穿行其间。
生命之重,轮回之重,最终全部落回一本古旧的册子,秩序再一次恢复。
……
好重,好闷……
什么东西压着……要喘不上气了!
谢明息猛坐起身,身上还是一片酸软,然后才发现小貍从自己胸口滚了下去——对,因为它刚刚趴在自己胸前睡觉,把自己闷醒了。
小貍在半空一个翻滚平稳落地,发出一点儿轻响,大而圆的猫眼无辜看向自己的人肉垫子。
泥煤,真是有够熊的!快把你的饲主压死了知道么!话说怎么以前没觉得小貍这么重……真是一只膘肥体壮(?)的貍花猫。
他并不在意貍花猫把自己当做肉垫猫窝的逆子行为,摸了摸胸口,那颗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急促——它刚刚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现在才慢慢平复下来。可胸中仍有说不出的空虚与失落,梦境画面并不清晰,却无端令人绝望。
“醒了?醒了就来喝药。”耳聪目明的苏磐在小貍滚下床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谢明息醒了,缓步走进来,一派四平八稳的端庄步伐,手中白瓷碗里的褐色药汤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药汤温而不烫,显然是算好了时间一直在火上温着的,谢明息伸出手接了瓷碗却不喝,只是反复摩挲着光洁的釉面。
苏磐皱了皱眉,修长柔韧的手在他额头上一碰:“心神散乱,有惊悸之兆,怎么烧还没退下去……算了,你先喝药。”
谢明息也跟着擡手,只在额头上摸到一片不知冷热的细汗,连着鬓角打湿了一片头发。
“我,我……”他张了张口,将药汤一饮而尽,“刚才好像做了个梦……”
他恍惚间将梦到了什么一五一十说给他师兄听,说完才疑惑道:“对了师兄,外面那些来找我的……呢?”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来找他的人,同道?道友?也许都不是,就是一群来看热闹的人,所以也只好含糊带过。
苏磐戳了戳他额头,皮笑肉不笑:“你自己还病着,关心那么多干什么,让你好好躺着你非得起来……”
谢明息满头黑线,又反驳不了,只好盯着地板,誓要把地板盯出一个洞。
苏磐看了他一会儿,收起碗沉思片刻,不是特别肯定地说:“你看到的……也许是二十年前晋安地震的场景。大概是因为你才上过叠云岭,又被阴气所激,心有所感,才能看见当年景象……据我所知,叠云岭便是晋安地震的核心,一震便震出了数十万被关押的恶鬼,一时间轰动阴阳两界,闹出了不少乱子,至今未能全部抓捕回来。不过我不曾去过二十年前的晋安,也不敢完全确定,只是猜测如此。”
这可不是么,二十年前师兄你才多大……谢明息抽了抽嘴角,一个小孩子到处乱跑才不科学。
至于那些逃跑的恶鬼为什么还能流窜在外,也很好理解。一滴水怎么才能隐藏起来?自然是融入江河湖海。鬼入阳间,以活人阳气作为掩饰,就很难被发现,又不是人人都像谢明息一样长了阴阳眼。
加上如今天下道法式微——谢明息以前看过资料,华夏大陆境内的住观道士也就不到三万人,散居正一道士六万出头,加在一起也没有十万。佛教徒倒是不少,但出家僧众同样不多,二十万罢了。而这些都是纸面上的数据,其中没有修行在身的,也大把有的是。地府的主要势力又都在阴不在阳,没有法师做法,很多时候都鞭长莫及,消息传递也没那么及时。
毕竟二十年前的通讯技术与现在不能相比,阴间那边也是在那场动乱之后开始大力整改,还引进(顺便改进)了很多人间的先进科技。饶是如此,动乱引起的很多后遗症也没完全消失,就像是孟平阳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书……阴间一场动乱,许多文书资料都要重新整理,还要录入系统,那可真是浩大的工程量。
总之一句话,直至今日还有许多恶鬼流窜在外,谢明息的梦也非无中生有,说不定清文这一场祸事背后就有哪个陈年老鬼隐藏在幕后……或者是被清文抓到了利用起来,现在又跑了。
至于为什么地震会导致地府跑了鬼,苏磐没有解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有时候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就这样吧,这段时间你也少往外跑,外面不安全,明白了没有?现在对你好奇的人可不少,等风头小些再说。至于那些过来看稀奇的,我都挡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