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的赊刀人(1 / 2)

赶尸的赊刀人

因为寨子里莫名出现了金蚕蛊,老毕摩要做毕,两个人就干脆没睡,陪着一起守夜。毕摩在彜家的地位很高,但这碗饭可不好吃,彜家有生死嫁娶之事都要向毕摩过问,可以说是相当累人。

晚上不睡谢明息也没闲着,为金蚕蛊之事起了一卦,卦象却多少有些令人费解:“等待时机,不要轻举妄动,这卦象也太简单粗暴了……这是那个蛊女还会再来?刘黎,蛊女养的蛊死了,自己会有感应吗。”

“有些会,有些不会,一般的、普通的蛊死就死了,谁会在乎。但金蚕难养,正常养蛊人家都会比较注意……不过今天这个邪门啊,我都没见过钻出来之后还能继续孵化,甚至自带子蛊的,这我也说不好。”

谢明息郁闷了。

老毕摩做完仪式之后要等到天亮,按照宁州彜家的规矩,死者不用棺椁,要先火烧,烧后的余烬再用瓷瓮装起,埋入祖墓群。

月上中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树影婆娑,老毕摩坐在月下,口中念着谢明息听不懂的彜家经祝。谢明息在紫霄观待久了,作息变得无比阳间,初秋的晚风清凉,他头一点一点,渐渐熬不住睡着了。

慢慢的,老毕摩的经祝声也低了,万籁俱寂。

“咔!扑簌簌——”

月光下蜷缩的尸身猛然坐起!已经僵硬的尸体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编好的青树枝从他身上滑落,散了一地。

挂在檐下的白幡吹动,在黑暗中招摇,尸体在木床上艰难地移动,慢慢蹭下床,似乎还在适应这具僵硬不便的身体。

床脚围着一圈白纸剪的小纸人,尸体踩上去,脚心顿时被燎出一圈黑色,小纸人像是大圣给唐僧画的圈,尸体被困在其中,兜兜转转出不来,最后干脆舍了一双手,硬是撕开了一条缝隙——两只手心也同样变得焦黑,甚至没法屈指握拳了。

尸体跳出纸圈——尽管跳的方式非常古怪。明明是僵硬的身体僵硬的动作,可一点声儿也没有,安安静静地走到已经熟睡的谢明息面前,两颗混浊的眼睛上下翻着白眼,竟然咧嘴笑了一下,嘴里冒出一个很轻的声音:“你的身体可是比他还要好的素材呢……看在这个份上,就不计较你杀了我的小金蚕们了。俊哥儿,你会成为最强的傀儡……”

月光下温和的面容被尸体带来的阴影挡住,他慢慢往下移,移到和谢明息平齐的位置,越凑越近,几乎快要贴上去——

“砰!”

一声爆鸣,带着鲜艳的、滚烫的红光,谢明息本来睡得就不踏实,不停做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梦,这下顿时被烫醒了,一睁眼刚好对上一张惨白的死人脸。

他本来觉得自己会喊出声,但似乎已经习惯了看到各种各样不科学的东西,竟然只是张着嘴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又是——

“啪!”

虽然有对死者不敬的嫌疑,但这张死人脸连带着僵硬的身体,都被谢明息一巴掌扇了出去,扇完还觉得用力过头手掌疼得慌。

“咦,这么轻?”

“……什么声音啊这半夜的哎呦我去起尸了?”

本来半梦半醒的刘黎也被尸体“飞”出去的声音吵醒了,尸体意外的轻,被谢明息一巴掌扇出去,还在半空转了个圈才倒下。谢明息一上手就感觉不对劲,一个成年人,竟然只有这点分量?

他趴在地上不动了,似乎已经伏尸,老毕摩也醒了,警告道:“不要动他,有东西,不对劲……”

谢明息伸出去一半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

“刘黎你刚刚说什么起尸,原来盗墓文写的是真的吗,逗我玩呢你。”

刘黎给了谢明息一个白眼,“我刚刚睡懵了脑子不清醒说的话你也信?僵尸是什么东西你难道还没学过吗,要变成僵尸也得有天时地利人和,哪有刚死就起尸的……我倒感觉这个手法像是赶尸人,半夜而起,身体木僵,不过你手劲这么大,居然能把人直接抽出去,嗑药了吧。”

“去你的,别瞎说,你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轻,感觉整个人空了一样。”

“他的身体内部都被金蚕吃尽,自然空荡。”老毕摩慢慢走过去,拿青树枝抽了一下,拂开四肢,最后说,“是赶尸的手法。”

刘黎:“真是赶尸?这样的话操纵者一定还在附近,或许还能追得上。”

谢明息恍惚了一下,说道:“好像是……我刚刚依稀听见,说是什么傀儡素材什么的。可是不对啊,下金蚕的是蛊女,怎么有冒出来一个赶尸的。拉哈他是有什么本事这么多人觊觎他?”

“你怎么知道这觊觎的是他不是你呢?”刘黎笑了下,谢明息全身仿佛被虫子爬了,一身恶寒。

“别说了,反正快追,这也算应了卦象,这年头还没点安生日子能过了。”

*

老毕摩匆忙喊人过来看守尸体,谢明息原地起卦算出一个方向,三个人追出村子,正是来时的路。

那条路上有坑、还摔了不少人的路。

夜晚的山路寂静无声,外面太黑了他们也不敢跑太快,刚跑出村子没两步,忽然听见远处一声“哎呀”的惊呼,惊飞了夜里回巢的鸟雀。

三个人在手电筒的黯淡白光

“这又是什么情况……”

“……大概,夜里太黑,摔沟里了吧。”

两人夹着老毕摩跑过去,深坑上立着一条高大的人影,看体型并不是女性。他“听见”三人的脚步声,缓慢转过头,借着被树林挡住的月光,谢明息终于看清了,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脸上沟壑遍布,肤色很奇怪,双目无神,右手握着一口长刀,裸露在外的胳膊能看到一条一条不知道是青筋还是缝合线一样的东西,将整个人划得支离破碎。

他竟然开口了:“我都已经走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追出来!”

声音却是个女声,清脆,婉转,与这具男性身躯差异大到不可以道里计,显得诡异十足。

谢明息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没事吧,害了人想这么一走了之?”刘黎拿手电往坑里照了一下,坑底果然还有人,黑暗中依稀能看出是个穿着打扮奇特的女性。大概是崴了脚站不起来,整个人歪坐在坑底,眼睛闪闪发亮。

她看向上面三个人,理直气壮说道:“你们很烦你们知道吗,一个两个都这么爱多管闲事!怎么,死了的人是你啊,还是你爹妈啊?不是你不是你爹你妈关你屁事!”

……这说话实在是有些不堪入耳了,谢明息眉心纠结成一个疙瘩,心里想着感情这还是团伙作案?

后面又传来脚步的沙沙声,还有朱老头匆忙的声音:“怎么是你?!”

他不是对坑底的蛊女说的,而是对坑边那条穿着破烂道袍的人影说的。谢明息这才注意到,人影不仅手上拿了一口刀,背上还背着一些似乎爬满了锈迹的……菜刀,而腰间则挂着一个傩面,做工古朴粗犷,异常眼熟。

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和朱老头手上的那个面具很像,特征太明显了!

人影慢慢转过来,动作僵硬,仿佛一具……傀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你们还认识阿七?果然是一丘之貉,爱多管闲事的性子都一模一样。我又没杀你们爹你们妈,做点小实验也要管东管西说一堆废话,真烦!阿七!”

被她叫做“阿七”的人影又转回去,手往上擡,仿佛在牵引什么,随后那女子便从深坑中飞出,当然,腿还是动不了。

谢明息眉头越皱越紧,女子靠在阿七身上,笑容明艳,五官深刻,手里把玩着一只玉笛,果然是苗家蛊女。朱老头喘着气厉声喝问道:“你当年救我,怎么如今却要帮着这样的……害人?还让我帮你收尸——收什么尸,送你去警察局还差不多!”

朱老头气得浑身发抖,情绪无比复杂。

没想到蛊女神色一变:“收尸?给你们收尸去吧!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臭牛鼻子的预言到底准不准!他可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了,乖乖当我的巫蛊傀儡吧!”

沙沙沙!

拉哈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跑出来,手心脚心都黑了一大块,明显是被纸圈与青树枝烫出来的。蛊女擡起手,狰狞的神色里又满是盈盈笑意:“这赶尸法还好用着呢,俊哥儿,你知道,你会是最强的傀儡……”

阿七再次转过身,冰冷,毫无人气,谢明息却闻到了……痛苦的、挣扎的、等待解脱的魂魄的味道。

他举刀,破烂的衣袖完全顺着手臂滑下来,原来他整条手臂上都是缝补的痕迹,他像是被人肢解,又用针线缝合起来的怪物。

他挥刀,月色下锈迹斑斑的刀身上闪过妖异的红光,夹杂着说不清是死气还是阴气的法力顺着刀身喷薄而出,在地上斩出一条深壑。

“靠,真特喵的不讲武德!”谢明息险而又险地避过刀锋,身上沾满落叶。拉日的身体从后面嗷嗷扑了过来,两边夹击,弄得谢明息一时间无比狼狈。

这个蛊女为什么还会赶尸?或者是那个自己没听过的巫蛊傀儡?

“武德?武德是什么,能吃嘛……嘻嘻。”

沙沙沙沙……

蛊女短促地吹了下玉笛,林中竟然一片窸窣作响,谢明息的耳朵告诉他……虫子,数不尽的虫子,正往这个方向来。与五方神庙里其实已经死去的遍地虫蛇不一样,这里的每一只虫子,都是蛊女的蛊虫!

密密麻麻,没有尽头……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谢明息现在金光咒用得很熟了,而金光咒下万邪辟易,虫子顿时踌躇不前,形成一片翻涌的虫潮。

说起来,这一招还是师兄教他的。

“啊!”蛊女也不知道本身有什么阴邪,被金光照了一下,皮肤上居然像是过敏了一样起了一片燎泡,倒是傀儡阿七,依旧举着刀岿然不动。

蛊女被烫到睁不开眼,反倒咯咯笑起来,诡异到了极点:“不愧是牛鼻子,自诩玄门正宗,手段都差不多,嘴上说道生万物,无善无恶无所不包,不还是瞧不上我们这些玩虫子的‘阴邪’么?我就邪给你们看!什么邪不压正,看看你们这正到底能不能压邪!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