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鸩杀
一轮玉钩挂在天边,月色明亮而清透,整个紫宸宫如笼罩在淡淡的水华之中。
已是深秋,入夜寒凉,长信宫前蹲着两个值夜的小太监,手藏在袖子里,瑟缩着身体,挤在一块低声说话。
一盏宫灯回廊处转过来,皂色织锦面的官靴不徐不疾踏过殿前的金砖地。
两个小太监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吓得惊慌失措地伏倒在地:“敏总管…恕罪….”
端木敏垂眸望着地上跪着的两人,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值夜时不得坐蹲,不得私语,这些规矩都不晓得吗?”
两个小太监齐齐叩头:“奴才知罪,请敏总管开恩。”
端木敏目光锐利扫过他们身上,问道:“入秋了,为何穿得这般单薄?”
其中一个小太监捏捏诺诺道:“内务府说今年银子不够,秋衣暂时发不下来…”
端木敏皱眉,似叹了口气,“起来吧,都回去在里面加一件袍子,多少暖和些。这里我替你们看着,加好衣服就过来。下次值夜再这般疏懒,定不轻饶!”
两个小太监一听并没有责罚,还让回去加衣服,均面露喜色,磕头谢恩:“奴才遵命,谢敏总管饶恕!”
两人欢喜地结伴离去。
端木敏在殿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时,远处的角楼传来三更的钟声。
他缓缓走到殿外白石台基上的平安缸旁,环顾四周后,伸出手指在缸中蘸了些水,在缸旁不显眼的地面上写下了一串数字。
两个小太监很快就加好衣服来了,端木敏上下打量他们,让他们将外衫和腰带束整齐,看不出穿了两件袍子,按照宫规是禁止将外袍叠穿。
他又叮嘱了两句,拎着灯笼离开了。
两个小太监看着他的背影,一人感叹道:“敏总管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简直是个冷面阎罗。”
另一人道:“是啊,变得有人情味了,上次还把自己的俸禄拿出来,给兄弟们在小厨房加餐呢。”
“他好像是...是从上次受罚重新回来后开始转变的…”一个太监寻思道。
另一人补充:“听说那一次,他差点被人弄死…”
“嘘,别说了,不得私语。”
两人互相提醒着,双双在宫门前站得笔直。
这时,一个提灯笼的纤细身影从石阶袅袅走上来,径直向殿门走来。
“芸姑娘,怎么是你?这么晚了还出来?”一个小太监笑着招呼。
芸儿走近,略欠了欠身,笑道:“二位公公好,太后这几日胃脘不适,常常半夜醒来要垫点吃的,我这刚去厨房取了备着。”
说着打开随身的食盒,从里面拿出一盘绿豆糕,“这个绿豆糕太后嫌甜,二位公公值夜辛苦,正好帮忙吃一些吧。”
两个太监面露喜色,推辞两句就接了过来,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芸儿手指上沾着些糕点上的糖油,随口问道:“哪里有水可以洗洗手?”
一个太监边嚼,边指着不远处,“去那边平安缸里舀点水冲冲。”
“嗯。”芸儿答应着,向平安缸走去。
她沿着平安缸走了半圈,停下脚步,瞥到了缸边地面上写的数字,默默记在心中。
回头见两个小太监正吃得开心,她伸手从缸内舀了些水,浇在地上的数字上。
拍着湿漉漉的手,若无其事地走了回去。
回到自己住的值房后,她就着烛火,把记下的数字默在一张纸上。
又从抽屉内取出一本诗经,按照数字对应的页码行数翻找着,并记录在纸上。
全部写完,纸上赫然出现五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大字。
左子衿有难。
她将纸在油灯上点着,扔进桌上的大瓷碗内,盯着纸看了一会儿,看着燃烧的纸如黑色蝴蝶振动着翅膀,扭曲飞舞….
天色微亮,长乐城一隅的左氏医馆。
“啪啪啪”有人用力地敲着门。
不一会儿,小学徒来开门,他似乎早就起床了,卷着袖子正在干活。
“您找谁?”他问面前圆脸白净的年轻人。
小福子一把拉着他,急问道:“左先生回来了吗?”
“师父昨日刚被人护送到家,”小学徒回答,“不过今日天不亮就出去了,现在不在家。”
小福子一愣,“他去哪里了?”
小学徒眼神懵懂,“他没跟我交代,就说他要出门一阵,让我收拾关闭药铺,暂回家乡去。”
“他刚回来,又要出门?”小福子有些吃惊,“他随身带了什么行李吗?”
小学徒摇头,“师父什么都没带,空手出门的...”他仔细想了想,补充道:“我好像见他在里屋的抽屉里拿了入宫的令牌...”
“入宫令牌?!”小福子眼睛瞪得铜铃大,一拍自己的大腿,“啊呀”叫了一声,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小徒弟纳闷地挠挠脑袋,自言自语道:“今天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来找师父,一会儿功夫都来了两拨人了。”
他想起第一拨人,个个风尘仆仆的模样,都穿着深色劲装,身材高大,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他们听说左子衿不在家,那些人脸色凝重地互相低语了几句,很快上马疾驰而去。
*
千灯镇的府衙内,傅临风肩头绑着绷带,焦躁不安地骂着厅前站着的一排手下。
“一个两个都是废物,连几个山匪毛贼都对付不了!”
“原以为只是两个普通百姓,”有个将领忍不住嘟囔道:“没想到那些人都是死士,个个武功高强….”
“放屁!朝廷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傅临风气急败坏打断道,“吕奉!让你们盯紧那个院子,现在他们有什么动静?”
一直低头不语站在前排的吕奉,躬身拱手答道:“启禀大人,那些人还在那里没有撤走,不过这两日陆续有人进出,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简直无法无天,嚣张至极!”傅临风拍案怒道。
力道过大震到伤口,他疼得拧着眉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喘气道:“平临的守军什么时候到?”
吕奉回道:“平临过来的路上突发山石滑坡,挡住了道路,预计要明日才能抵达。”
他犹豫地问道:“大人,平临是离卑兹汗最近的主城,我们将守军全部调过来,属下怕有隐患....”
“有什么隐患?”傅临风擡高了声量,反驳道:“去年我率领镇北、骠骑两营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料这帮蛮夷五年内不敢再犯中州。”
“眼下我要对付的只有一个人!”他眼神倏忽狠绝,咬牙道:“符凌晔,我倒要看看,三千人马能不能把你撕碎?”
众将领俱低头,噤声不言。
一个侍卫从院外跌跌撞撞地奔进来,至傅临风座前,拱手单膝跪地:“启…启禀丞相!”
傅临风不满道:“慌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是平临军到了吗?”
那侍卫一愣,欲言又止,还是回道:“平临军已经清除了路障,目前离千灯镇仅三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