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暮客憋着笑,“我以为我算是体面的。但这体面是借势得来的,别人敬我,爱我。是敬上清门,也是敬小楼姐。爱的是那势力,爱的是那钱财。我自己,真的没什么让人敬,让人爱的理由。”
玉香倒吸一口凉气,“我的爷啊……您到底怎么个意思。卵里还要挑出来骨头么?”
“我的意思是。咱俩的约定,先放一放。日后我亲自与人打交道,你也莫要背后出面吓唬别个了。这船上,也没有阴司,不需你去递道牒。别没事儿就真灵出窍。”
玉香皮笑肉不笑地说,“您……眼瞅着都要到山门了。这时候这么闹腾,合适么?”
杨暮客肃穆地说,“我可不是胡闹。我这是修行。走到哪儿都不算晚。”
玉香嘟囔一句,“您怎么不早说呢,也省得婢子提心吊胆。”
大船已经启航,吹着徐徐海风。
是夜,杨暮客入定打坐。并未以观想法修心,遂未去心湖。他心无外物,总结近日所得。
盈满则溢,遂他知退。
勘破成败,遂他知勇。
一路上,总在警醒反者道之动。却也做了很多强求之事。
自此一悟,明了弱者道之用。
书中道理,寓言故事,经由身体力行。杨暮客终于勘破了心关。
筑基,本就不是什么高明修为。端着架子又算与谁看?当面得了敬仰,背后不知怎么嚼舌头呢。杨暮客亦是如此。
人性如是,其无外乎?
他勾连无定炁脉,并未大肆收敛灵炁。只是默默夯实筑基,融会贯通法力。
一身法力藏于窍穴,如涓涓细流开始流淌。
寅时待他睁眼,船灵曾船师就在身旁。
“你小子,入定修心一点儿都不知道防人。”
杨暮客赶忙起身作揖,“多谢船灵大人帮忙护法。”
曾船师好奇地打量着小道士,“这般规矩了?”
杨暮客哈哈大笑,“您帮了忙,我还能不谢吗?”
“装模作样!”
杨暮客笑声未止,心情舒畅地说,“船灵大人提点的对,日后确实该小心一点儿。凡俗中行走惯了,掐了个障眼法便随处入定。一直不曾怕过。”
“这才对嘛。若是别个的修士外邪趁机入侵,你又如何去防?纵不防人,也要防事。”
这话说完,老者身形消散在了观星台上。
杨暮客走到栏杆处,握着栏杆看向远海。北方海岛已经消失不见,那一股浩然的龙种气运不再明显。
低头看见桂香园黑着灯,都在安睡。
夏荣园倒是亮起灯来,小家伙起床晨读了。他又是谁家的徒儿呢?
秋晴园依旧是漆黑一片。一点声响都探查不出。
倒是冬律园有了些动静。里面的壶枫道人察觉到了杨暮客的望炁术目光。
壶枫道人从中飞出来,“前辈。今夜好兴致,竟然在观星台上望炁。”
杨暮客也打量了下壶枫,这壶枫隐隐有灵光闪烁。此灵光发自神魂。
“你这……”
“晚辈已经开始聚天地人三火。待魂火修得至臻,三花聚顶,阴神可出也。”
“恭喜,恭喜。”
“多亏了道长领我去安抚亡魂。心有所悟。终于明白此生修行至此,功德所谓何事。这一身功德,也有了去处。”
杨暮客羡慕地看了壶枫几眼,本来以为,自己筑基功成,与这壶枫差距变小了。但一转眼,人家就要三花聚顶了。
诶。
杨暮客并未有太多怨念,他念头通达,自知是个人有个人的运道。
“明日我要差人去请定海宗的修士来做客。虽然不曾去他们宗门访道。但他们值守此船,咱们同为修士,也该往来一番。不知壶枫道友是否有意一同聚聚?”
“上人做局,岂敢推辞。就是不知,这小院里……”
“谈天说地而已,我恰巧从海主那里得来三坛好酒。独饮不如众饮。”
“海主的好酒?”壶枫眼光一亮。
杨暮客龇牙一笑,“只开一坛。”
“一坛也是天大的机缘……”
天明早课过后,杨暮客步行来至四楼季通住处。
从袖子里掏出来七张请柬。只有一张题名赫敏,其余俱是无名。那六张是赠给因为季通受到责罚的修士。
“你去把这几封请柬递给那些道士。贫道今日宴请他们做客。”
季通挠头问他,“这六张是给谁的?”
“那日船底挨了打魂鞭那几个。不打不相识,咱们还要在船上旅居很久,解怨总好过结怨。”
“明白了。可小的也不知他们住在什么地方?”
杨暮客伸手一点,帮季通开了天眼。
“哪儿住得不是凡人,便去哪儿找。你这捕快,还要贫道教你怎么找人么?”
“那不用。您等着好信儿吧。”
心关过了,杨暮客身上的灵韵也少了。便主动去看了看屋中的许凡人和许天真。
这兄妹俩正在读书。
季通竟然给许凡人找来了兵书,而许天真读的是《海清无量经》。
“过几日回去住。”
两个娃娃兴奋地看着小道士,再没有怨言。
回到桂香园,听着屋里小楼姐和姬母有说有笑,杨暮客笑吟吟地站在院外的走廊上。他并未进去,这时是独属他一人的快意。
姬寅举着家中阉奴给他做的小木鸢从院子里跑出来。
杨暮客上前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俩人一齐看向大海。
“今天夜里,好多修士会上来做客。届时把你小子也请进来,让你看看,咱们这些非凡人之人聚在一起都会作甚。”
“先生,我可还没修行呢。”
“我们不谈修行,只聊人生。”
“那……那与凡人有何区别?”
“所以啊,何必分得那么清。”
“先生,你这话好有意思。是在讲名可名,非常名?”
杨暮客伸手揉了揉小娃娃脑袋,“别一门心思都钻进去,修行也是生活。但生活,不全都是修行……”
“哦!太深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