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爱恨惘然(1 / 2)

第212章爱恨惘然

林叶瑟瑟,寒月清辉在地面铺上一层银霜,凌晔踩着地上的落叶,一步步走进竹林深处。

薄雾散去,空无一人的林中蓦然出现数个身着深色劲服的高大人影。

当中一人穿着显目的银锻锦袍,身材挺拔高大,负手背向而立。

听到脚步声响,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回头见凌晔一袭蓝衫,踩着满地月光而来,立于面前时,虽一言未发,但浑身都散发出熟悉的凛冽气场。

锦袍男子眉目端正有英气,不知为何让凌晔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还未说话这男子便率先开口,含笑道:“好久不见,你果然还活着。”

凌晔定了定神,看来这些人与他从前相识,为何要挟持了雪若和许晗约他前来见面,他沉住气不动声色,准备一探他们的图谋再做反应。

没想到,此人后面一句话几乎要让他惊掉下巴:“我是该叫你上官逸,还是叫你五弟呢?”

凌晔后背一僵,瞳孔骤然收缩,他按捺住内心的震惊,警觉地望着面前人,沉声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方才以为听错了,在心底反复确认对方的确叫自己上官逸后,他彻底凌乱了。

难道是认错人了?

上官逸....可是说书先生口中中统领数十万兵马战功赫赫却横遭冤死的夏州战神?

凌晔后面冷汗涔涔,有些站立不稳,陷入了无法分辨真实和虚幻的恐惧之中。

心念电转间,蓦地想起曾经在记忆中闪回的宫门送别场景。

难道那一幕竟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如果他是上官逸,那雪若....雪若又是谁呢?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思维混乱,不敢往下继续探究,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

还有,这人叫自己五弟,难道,他竟是自己的兄长?

此人眉目让他无端眼熟,细看下,原来他的五官轮廓与自己与三分相似。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雪若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脑袋混乱得快要炸开了。

“凌晔,”符凌止上前一步,眸光深邃地望着他,“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上次在卑兹罕边境你骗了我,你说会将虎符给我,结果却串通那些夏州人来对付我。”

凌晔周身一震,这人竟然又唤他凌晔,那他到底是上官逸还是凌晔?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见他不吭声,符凌止冷笑了一声,眼中俱是嘲讽,“你一心一意帮那齐允轩,可是落得个什么下场?他们还不是过河拆桥要要将你灭口。说到底,你终究是北魏人,他们夏州永远不可能信任你的。”

卑兹罕边境、虎符、齐允轩、北魏、夏州....

凌晔茫然地望着符凌止,只觉得一堆陌生或熟悉的词汇在眼前高速旋转,却怎么也无法把它们与自己的记忆联系起来。

他捂着头后退了几步,血一阵阵往头顶涌,他的大脑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只觉得眼冒金星,心脏胀痛得几欲崩裂。

自己是谁?对面这个人又是谁?他在说什么?

符凌止见他神色不对,上前想要搀扶他,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之前的伤还没好吗?”

他的手触碰到凌晔胳膊时,凌晔本能地反手一让,往旁边躲闪开。

符凌止愣住,随即爽朗大笑:“这一招神龙摆尾还是我教你的,记得吗?”

凌晔喘息着定神,他凝望着眼前的人,脑中忽然跳出一个名字。

符凌止。

此人是符凌止,北魏太子。

也是他的大哥。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符凌止的面孔在眼前逐渐清晰,心头的迷雾被风缓缓吹散。

他想起了自己的本名。

原来,他并不姓凌,他姓符,他是符凌晔,也是北魏王室的私生子。

这些记忆的碎片在符凌止扶他的瞬间忽然拼凑出完整的一小块,随之而来的是胸中的翻江倒海,一口血涌至喉头,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倏忽飘过的零散回忆如同河流上的浮叶,他努力想抓住一丝半缕,握在手中,窥探多年前那个寒冷深宫中的一缕天光。

那一日,重门深闭的禁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高的墙头翻进了一名华服少年,他重重地摔在青石地砖上,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叫唤。

他正在殿内看书,听到声音跑到外面查看究竟。

那少年看上去比自己大两三岁,被他从地上拉起来时,用带着傲气的漂亮眼睛打量着自己:“你就是禁宫里那个小子?”

他望着那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五官,抿着唇没说话。

那少年推了他一把,大咧咧笑道:“你莫不是个哑巴吧?我是你大哥,符凌止。”

墙外传来内侍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喊:“太子殿下,您在哪里啊?求您快出来!”

符凌止一听,吓得弓着身子就往草丛里躲,一边吩咐他:“千万别说见过我,不然太傅又要抓我去温书了。”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开口道:“他们不会进来的,这里是不祥之地。”

草丛里探出一个脑袋,笑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后来,符凌止经常翻墙进来找他玩,说自己被太傅,被父王母后管得太严,快要疯了。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可能是嫉妒,也可能是自卑。

望着面前同样孤单的兄长,他思忖了半天,说:“其实后面有个边门,不用一直翻墙的。”

符凌止高兴地猛拍他肩膀:“太好了,你怎么不早说!”忙叫他带去看边门在哪里。

他领着过去后,符凌止瞪眼道:“这不是个狗洞吗?我堂堂太子,怎么可能钻狗洞。”

他诚实答道:“我一直就是从这里溜出去透气的,如果殿下介意,那还是翻墙头吧。”

又低下头轻声道:“君上下令不让开殿门....”

符凌止摆摆手,“算了算了,就这个吧,再摔几次,我屁股都要成四瓣了。”

他忽然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你怎么不叫父王,而叫君上?”

凌晔垂下眼眸,声音更轻了:“王后殿下不让叫.....”

符凌止一愣,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那你叫我王兄好吗?”

他擡起头,怯生生地望着符凌止,半天才犹豫开口:“王...兄...”

“好好好,”符凌止咧嘴笑得开心,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五弟,快帮王兄看看这个文章怎么做,王兄可快愁死了。”

太子符凌止不喜文墨,喜欢舞刀弄枪,因此太傅布置的功课,都是过来让他写好,自己再用狗爬的字誊写交差。

见他常年闷在禁宫长得瘦弱,符凌止便教他一些拳脚功夫,说可以强身健体。

他的大哥,其实是他在武功上的第一个启蒙老师。

那段短暂的时光如碎金子般美好,太子拥有了一切,唯独没有自由,而他除了一个不受承认的王子身份,什么都没有。

两个同样没有自由,内心孤独的孩子走到一起,互相慰藉,可是这份简单的幸福很快随着他走出禁宫而被打破。

王后发现了太子溜去禁宫玩耍后大发雷霆,把从小与他一起在禁宫长大的小太监拉去杖毙了。

那个雨夜,他浑身湿透跪在王后殿前,磕得满头鲜血,也没能救下小太监的命。

他知道,令王后更生气的是她知道父王暗中来看过自己几回。

后来,他在御花园无意中冲撞了符凌止的马,王后籍太子落马大做文章,给他扣上无召出禁宫,意图谋害太子的罪名,父王不得不亲手打断他的双腿。

再次见到符凌止的时候,是在他的病床前。

符凌止眼眶发红,抖抖索索地给他端上一碗补汤。

他接过汤,正要喝时,符凌止忽然叫住了他,欲言又止,好半天才说:“五弟,对不起....原谅我....”

他从未在王兄脸上看到这样的不安和痛苦的表情,擡了擡绑成粽子的脚,安慰道:“大夫说好好养着,三个月后应该能下床。”

说着将手里的补汤一口喝下,擡头时见符凌止的手伸在半空中,眼中似乎有泪意,脸上的彷徨变成了歉疚和绝望。

后来,他才知道,王兄那句原谅他是什么含意。

他在一次又一次饱受寒毒折磨之时,都会想起符凌止的这句话。

是什么时候,他们兄弟间已走到了这一步?

他想不起来了,只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随着他出宫拜温归鸿为师学武功,随着他的剑术日益精进,随着父王对他的赞赏越来越多,符凌止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寒至心底。

一次宫道上不期而遇,撇开下人,他恭敬地向符凌止行礼。

符凌止只是冷冷道:“你我之间不必再装这些虚礼,你可以明目张胆地恨我,你背后的苏氏,我背后的吴氏,早已势同水火。我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没有兄弟情谊。”

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多年后再次见到符凌止之时,记忆回归的是这些儿时的零散片段,他只是惘然看着面前的兄长,眼神中有了一丝柔软。

符凌止站在竹林前,轻袍缓袖,笑道:“当年你在禁宫里瘦得像根豆芽菜,现在也长这么高大了,到底是我们符家的血脉。你的武功一开始还是我教的,记不记得?”